如何以運營前置為導向建設鄉村?村莊的閑置資源如何盤活?前期政府投入的資產如何變現?村民主體性如何發揮?村集體經濟如何壯大?一村一鎮單打獨斗的局面如何破解?這些都是鄉村運營可持續發展面臨的共性難題。
去年底,在鄉村運營的肇始之地浙江,“縣域數字化鄉村運營的汝陽模式”亮相2023年世界互聯網大會。一個曾經的國家級貧困縣,憑什么能登上互聯網領域全世界矚目的舞臺?這個疑問吸引記者來到位于河南省洛陽市丘陵山區的汝陽縣實地探訪,想看看這里的實踐能否為解決鄉村運營的共性問題探出一條新路。
即時分賬 數字賦能
“來吧!來吧!烤紅薯、手搟面,還有柴雞蛋。”陽光明媚,柏樹鄉窯溝村迎來旅游小高峰,村民馬盼盼在自家農家樂“汝香園”門口熱情迎客。
36歲的馬盼盼之前一直在外務工,聽說家鄉要發展鄉村旅游,便踴躍回鄉并參與了第一批老屋改造。改造結果遠超預期,草垛變涼亭,牛棚變園林,環境好了,游客來了,一家人嘗到了“甜頭”。
發展生態旅游,體驗紅薯種植,品嘗農家小炒……如今的窯溝村從“空心村”變身“打卡地”。轉機源自洛陽市2021年9月啟動的以“三清兩建”(清集體資產、清“村霸”、清矛盾,建強農村經濟合作組織、建強村民自治組織)為抓手的鄉村治理行動。
“三清兩建”讓集體資產從“一鍋粥”變成“一本賬”,為有效盤活土地、房屋等閑置資源奠定了前提,窯溝村清收、流轉土地1500余畝,因地制宜發展紅薯、煙葉訪談等特色產業舞蹈教室;“依山而建,逐級提升”的村莊布局,黃墻黛瓦、山泉小溪、石路竹林等特色資小樹屋源,吸引來了鄉村旅游運營商……可誰也想不到,本要大干一場的窯溝村,卻被一盆涼水潑得透心涼。
“初期談好的收益分家教成,商戶賴賬不兌現,他們究竟掙了多少錢我們也查不到;村集體有沒有掙到錢,村民也不清楚。”柏樹鄉鄉長張守志說,才不到兩年時間,村里人泄了氣,出力不討好的村干部更是窩火。
“窯溝村遇到的窘境不是孤例。以往項目基本由運營商主導,多是通過租賃土地和場所、承包經營等方式,群眾無法直接參與。”汝陽縣農業農村局副局長杜小賓說,“再加上傳統的入股分紅要等到年底才算賬,收益不透明,導致村民參與鄉村運營的積極性不高。”
轉機再次出現。2023年7月,汝陽縣與北京初心農道數字科技有限公司合作,搭建數字化鄉村運營平臺,選取十八盤鄉登山村作為試點。張守志了解后隨即邀請公司運營人員到窯溝村考察,雙方一拍即合,2024年初,窯溝也成功上線數字化運營平臺。
“與初心農道合作后,縣里先從投資少、村民參與度高的項目著手,采用‘村集體、群眾、市場主體共同出資,收益即時分賬’的模式,搭建起縣村兩級可視化系統。”汝陽縣農業農村局局長張東升說,每個項目的收入通過游客掃二維碼支付后進入村集體合作社賬戶,項目收益及分賬情況在平臺上“當時看得到、后期能檢索”,解決了群眾和村集體、市場主體之間不信任的問題。
“90后”常陽陽一路見證窯溝村的發展,從起初打算招待朋友租下一個小院做“土炕地鍋雞”,到初期盈利后生意蕭條的苦苦支撐,再到如今數字化鄉村運營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翻看手機里的分賬單,常陽陽給記者展示了今年春節期間的營收情況。他幫村里造雪吸引了近萬人次前來游玩,滑雪的門票收入僅大年初一當天就達到10萬元。
前不久,窯溝村舉行了一場股民大會,28戶村民現場簽約,成為股民講座兼合伙人,共同運營“窯阿窯共富餐廳”。正是看中了即時分賬這一優點,烤了半輩子紅薯的村民呂伯玉也主動要求入股。目前,窯溝村已運營項目41個,實現總收益38萬元,其中村集體收益8.8萬元,村民股東收益2.1萬元。
啟示:隨著鄉村運營實踐的深入,只有服務功能、沒有利益聯結設計、不能發揮組織功能的淺表性數字化鄉村運營模式亟須升級。汝陽縣搭建的數字化平臺真正賦能了鄉村運營的發展,一方面,村民可通過手機實時查看入股項目的每筆收入,且即時到賬,讓村民明明白白、讓干部清清白白。同時,以數字化平臺為載體,對外鏈接社會資源資本,對內鏈接村集體和所有村民,利于做到政府投資有實效、村民參與有錢賺、集體經濟能增收、鄉村發展可持續。
整村運營 利益共享
“村集體經濟合作組織因缺乏運營前置理念和市場化思維,導致對‘清’出來的集體資產,特別是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期間政府投入的資產和基礎設施,盤活的辦法不多、變現的手段不靈活,資源優勢沒有在運營中轉化為發展優勢。”汝陽縣委書記趙振峰說,“究其根本是在市場主體、村集體、村民之間沒有形成利益聯結機制,找到病根后,我們引入鄉村合伙人機制嘗試破解。”
清明節期間,“樂享東保首屆油菜花節”在三屯鎮稻田小鎮舉行,共接待游客11萬人次,村集體收入16萬元、股民分紅5萬元。“稻田小鎮農旅項目,由東保村村集體出場地,合伙人運營,村民入股,通過1個項目將3個主體聯結在一起。”三屯鎮稻田小鎮運營負責人趙莉強說。
東保村的探索是汝陽縣開展整村運營的縮影。為有效解決利益分配問題,汝陽縣以發展農村股份制經濟合作組織為抓手,采用“1+N”運行模式,即各村成立股份制合作社,下設不同項目部門,把政府和村集體前期投入的基礎設施作價入股,村集體、合伙人、村民根據三方各自貢獻,約定分成比例。
“村集體用場地、經營房、流量入股,使資源變股權;對優質運營項目,拿出一定比例的優先股,讓村民變股民,資金變股金;除了一些專業性強、村民運營不了的,比如熱氣球、低空飛行等,項目合伙人同瑜伽教室等條件下優先本村人。”初心農道聯合創始人王大強進一步闡釋了整村運營的內在邏輯,“我們的初衷還是通過對合伙人以及村民運營理念的培養,在鄉村本土造就一批懂經營的人。”
東保村村民張建海作為觀光小火車項目的合伙人參與到實際運營當中,“在游客比較多的時候除了輪流開小火車,還要去檢票、維持秩序等等,包括前期的項目設計、門票定價、確定分紅比例等我們也全程參與。”
點開汝陽縣數字化鄉村運營大數據平臺,每個村所有項目的運營情況一目了然,村集體、合伙人、股東三方的分紅比例和實時分紅記錄隨時可查。截至目前,汝陽縣14個試點村共運營219個項目,實現總收益397萬元,其中村集體收益193萬元,村民股東收益34萬元。
啟示:為破解之前所形成的以村民家庭、返鄉創客、農民專業合作社、下鄉工商企業等各主體間松散、低效、無序的運營狀態,汝陽縣依托村級股份經濟合作社引入鄉村合伙人機制,采用“1+N”模式對整村運營進行專業化、規范化管理。每個項目都通過招募方式確定合伙人,避免社會資本直接與農戶打交道。更重要的是,整個合作機制不完全按照資本投入比例進行分配,而是將政府投資收益讓渡給村民,依托利益聯結激發各方參與的動力,為共同富裕探索實現路徑。
縣域統籌 強化自治
“數字化鄉村運營的探索實際上帶有市場經濟和基層治理雙重內涵。數字化鄉村運營,既能盤活鄉村的資源資產、激發村民在鄉村發展中的主體作用,同時又增加了村民經營性、財產性收入,壯大了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在運營過程中,農民自治組織和村‘兩委’相互協調和補充,快速提高村莊的治理效能,鞏固提升了黨在鄉村的執政基礎。”汝陽縣縣長姬素娟說。
去年,圍繞登山精神展覽館,十八盤鄉登山村“兩委”與運營公司一起打造中小學勞動實踐教育基地、黨員干部培訓基地,有了數字化運營的加持,村民踴躍入股,還吸引來在鄭州開設計公司的鄉村合伙人郭海珊。“運營至今,登山村先后共接待6000余人次,收入達131萬元。”郭海珊說。
吸引“頭雁”回鄉,少不了政策支持和載體支撐。2023年9月,汝陽縣與西安市鄉村發展公益慈善基金會合作,在各村設立以大學生、外出務工創業能人、退休干部等為主體的鄉村振興理事會,探索推進鄉村自運營。理事會在村黨組織帶領下,承擔整村運營的統籌協調和規劃設計等工作,并牽頭開展群眾性公益活動,在鄉村運營和治理實踐中培養本土人才。比如,東保村就在假期舉行大學生座談會,組織大學生成立志愿者隊伍,協助本村數字化鄉村運營中的宣傳推廣、線上運營,組織開展村莊公益活動。
整縣制推進鄉村運營的實現還有賴于縣鄉村的有機聯動,為此,汝陽縣成立了縣鄉兩級鄉村運營工作專班。三屯鎮稻田小鎮運營工作專班,對鎮主要領導和項目村負責,成員由鎮政府骨干組成,分別對接策劃、施工、運營團隊。
在具體村鎮的打造上,汝陽縣注重試點先行,分類推進。通過縣政府推薦、運營團隊實際考察,結合村“兩委”參與意愿,在環境資源、風俗文化、特色產業等方面具有鮮明特色的8個村先行試點,進而分批次、分步驟有序展開。
4月21日,陶營鎮上坡軍體綜合運動場開業,上百名學生化身“小小特種兵”走進訓練基地,沉浸式體驗軍營生活。
“一開始,我們就瞄準打造集運動休閑、體育賽事、文化創意為一體的特色體育小鎮定位。”陶營鎮副鎮長李可可介紹,截至目前,上坡村總收入19萬元,其中村集體分紅5.7萬元,鄉村合伙人分紅13.3萬元。
“特色村落+鄉村旅游”的窯溝村、“體育休閑+鄉村旅游”的上坡村、“鄉村康養+鄉村旅游”的泰山村……未來,將有更多村落在鄉村運營中演繹不同精彩。
“區域資源共享和優勢互補,不同旅游業態的精品化、特小班教學色化打造,只有通過縣域整體統籌、依村量身定制才能實現。數字化平臺的引入,使縣里對域內每個村莊的資源稟賦一目了然,并達到統籌調配、相互賦能、流量共享的效應。”洛陽市農業農村局局長趙紅藝說。
啟示:處于省市和鎮村之間的縣域,擁有資源上的完善豐富性以及人財物支配上的相對獨立性,可以發揮最佳聯動效應。汝陽縣根據產業發展基礎,通過數字化技術賦能,探索縣域內的統籌協同,實現差異互補、要素融通的聯動效應。更重要的是,通過建強村民自組織,開展鄉村自運營,既激發了村民參與鄉村振興的內生動力,又促進了縣域城鄉要素雙向流動,初步形成了可資借鑒的整縣制鄉村運營解決方案。